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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府之所以在这附近一带声名远扬, 恐怕有一大半要归功于白屋子。

之所以叫白屋子, 第一条, 自然是因为色白。始建, 粉白的灰糊了满墙,主人打算做些彩饰。别处一直十分顺利, 直到轮到西苑这间屋子时, 开始怪事频出, 故不得已搁置。至今日, 白屋子仍是和白府别处的雕梁画栋格格不入, 白得瘆人。

“一间屋子, 上了三道大锁三道闩。夏日再炎热,它附近都是凉飕飕的,犹如置身冰窖。据白家主人, 他父亲时候有一次耍球玩儿,球骨碌碌滚到了房门口,他去捡时心痒,没忍住瞅了一眼门缝。”

金凌板着脸到这里,就见一旁的魏无羡把手探进棺材,似乎翻起了尸体的眼皮, 顿时噎住。

魏无羡听他卡壳,转过头看他:“瞅了一眼门缝?”

他身后的一群蓝家辈也齐刷刷把目光移了过来。金凌顿了顿, 道:“……瞅了一眼门缝, 就呆愣愣站在那里, 大半都走不动, 被家人发现拖开后晕了过去,大烧了一场,迷迷糊糊什么都不记得,从此再也不敢靠近了。

“午夜过后,任何人不得离房走动,尤其不许靠近白屋子,这是他们家的死规矩。但是夜半过了某个时辰,明明里面空无一人,却能听到老木板被踩得嘎吱乱响。还有这个。”

金凌两拳虚握,杀气腾腾地比了个手势:

“就像麻绳慢慢绞紧,想要勒死什么东西的声音。”

数日前,白府的家仆在清晨打扫时,路过白屋子,发现在白屋子木门的薄纸窗上,被戳了一个指头大的洞。而门口地上,趴着一个男人。

那是个白府内谁都没见过的陌生男人,四十来岁,一脸铁青,青筋暴起,五指深深掐着心口,早已气绝。

家仆吓坏了,主人也吓坏了。一番折腾,府兵拍案定论:这是个倒霉的夜飞贼,好死不死闯进了白府的禁区,看到了什么,触发心疾,当场被吓死。至于“什么”究竟是什么,他们把白屋子的封条和锁全拆了,一通搜索,一头雾水。

但既已闹出人命,白家主人心知再不能凑合下去,装作白屋子里什么都没有了。

此害不除后患无穷,一咬牙,他便壮着胆子,上金鳞台重金求兰陵金氏登门夜猎了。

是为前情。

蓝景仪扶着棺盖,崩溃道:“魏前辈,你好了没迎…这人死了几啦……走尸的味道都没有这么……”

蓝思追帮他一起扶着,哭笑不得,道:“棺木简陋,这义庄疏风漏雨无人看顾,放了几难免的,你坚持下,我们还要写笔记的。”

金凌哼了一声,道:“一个偷东西的贼,给他置副棺材收尸就不错了,难不成还要当佛供着。”

魏无羡戳了半尸体,终于从棺材里抬起脸,摘了手套扔了,道:“都看完了吗?”

“看完了!”

魏无羡问道:“好,看完了那你们,下一步该怎么办。”

蓝景仪道:“招魂!”

金凌嗤道:“还用你,我早就试过了。”

魏无羡道:“如何?”

金凌道:“这人执念不强,魂魄太弱,又是被吓死的,头七已过,彻底散了,无法招回。”

蓝景仪:“你这试过和没试过也没有区别嘛……”

蓝思追忙道:“那就去白屋子看看吧,走吧走吧。金公子,有劳你带路了。”他边边推着蓝景仪出门去,成功地将他们新一轮没有意义的对话扼杀在开端。一群少年人迈门槛,好几个都是跳过去的,走路俱是步伐轻快。金凌虽是带路,却反而落在他们后面。

蓝思追问金凌:“白府过往可有什么人死于非命,或有什么陈年秘案?”

金凌道:“他家主人一口咬定绝对没有,死过的几个老人都是寿终正寝,府内众人也没有什么龃龉。”

蓝景仪道:“糟了,我有不好的预福一般只要这么,那就肯定有什么龃龉,只是捂得死死的不肯出来罢了。”

金凌道:“反正我再三确认过,问不出什么来,查到的也没什么异常。你们可以再试试。”

因他事先把能做的功课都做足了,白屋子也看了数次,这次便没有进白府,在外随便找了个茶摊坐下。不过多时,一道黑影飘了过来。

魏无羡坐到他对面,道:“金凌。”

茶摊上一下子坐了两个精致人物,着实有些惹眼,惹得茶摊上的茶女百忙之中频频回首。

观音庙一别后,这还是魏无羡第一次和金凌打照面,更是到此时才单独上话。金凌顿了顿,表情莫测,道:“什么事。”

魏无羡道:“你现在在金鳞台怎么样?”

金凌道:“就那样。”

起来,这位白家主人上金鳞台求猎走的这一遭,也是一波三折。

若是再早几年,在兰陵金氏如日中之时,他哪怕把酬金翻个十倍也未必能求到兰陵金氏亲传子弟前来。其实别求猎了,白家这等有钱没权没脸面的寻常商贾人家,那是连登门拜访都不要想。而如今玄门局势今非昔比,普通百姓虽不明其中风云剧变的详细,却也模模糊糊听了些。白家主人也是因为这个,才抱着“就怕万一”的心去试了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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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惴惴不安到大门处递了名帖,明来意。守卫收了他的打点,勉为其难去通报了,回来时却翻脸家主拒绝,动手赶人。走也罢,反正本来也没想真能请来,只是他恼这守卫收了打点钱态度还这般恶劣,便索还红包,一来二去争了几句,正在这时,一个着金星雪浪袍的俊美少年挽弓从朱门里出来,见此状不堪,当即皱眉相问。

这下那守卫可支支吾吾起来了。白家主人见这少年虽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,但身份恐怕不低,忙明原委。岂知这少年一听,勃然大怒,一掌将那守卫打下金鳞台,骂道:“家主赶人走?我怎么不知道!”

旋即转向他,道:“你家是二十里外城西的白家?我记着了,你先回去,过几自然有人去找你!”

白家主人稀里糊涂回了家,过了几,当真有一群世家子弟找上门来了,他却不知来的竟是兰陵金氏的家主。

当然,他更不会知道,兰陵金氏,如今当真是乱极了。

那守卫根本没有通报真正的家主金凌,而是去通报了兰陵金氏另一位长辈。那长辈一听,如今居然连这等商贾也敢来踏兰陵金氏的金梯了,当场暴跳如雷,要他把人轰走,谁知恰巧被准备去猎场的金凌撞了个正着。

金凌素知这些家族长辈均有架子,自诩百年世家,无论如何身价绝不能降,非显贵不接见。他一来一向极其厌恶慈做派,二来怒那守卫遇事直接绕过他通报旁人视他如无物,三来想到金光瑶在世时哪个门生或客卿敢这样私收贿赂,越想越怒。恰好原本就约了蓝思追、蓝景仪等人这个月一齐夜猎,这便上白家来走一趟。

扪心自问,他并不能完全没料到魏无羡也会一起来。

个中曲折,金凌虽是没肯和旁人,但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金鳞台,又不知有多少张嘴巴闲着,早传到魏无羡和蓝忘机那边去了。魏无羡早知他不肯示弱,道:“有什么事多问问你舅舅。”

金凌冷然道:“他又不姓金。”

听闻此句,魏无羡一怔,随即会意,哭笑不得,抬手就是一巴掌呼在他后脑上:“好好话!”

金凌“嗷”的一声,一直强行绷住的脸终于裂了。

这一巴掌虽然一点也不痛,金凌却仿佛受了莫大的屈辱,尤其是听到一旁茶女娇滴滴的嬉笑声,屈辱更甚。他捂头咆哮道:“你做什么打我!”

魏无羡道:“我打你,是叫你想想你舅舅。他一个不爱管闲事的人,为你到别人家去逞威风抖狠,被人戳戳点点多少下。你现在他又不姓金,让他听到了,心寒不心寒。”

金凌怔了怔,怒道:“我又不是那个意思!我……”

魏无羡反问道:“那你是什么意思?”

金凌道:“我!我……”

第一个“我”中气十足,第二个“我”心虚漏气。魏无羡道:“我我我,我帮你,你是这个意思:江澄虽然是你舅舅,但对兰陵金氏而言毕竟还是个外人,之前为帮你已经插手过几次,但若在别人家的地盘上管得太宽手伸得过长,今后难免成为被人攻讦的借口,给他带来麻烦,对不对?”

金凌大怒:“废话!你这不是知道!那你还打我!”

魏无羡反手又是一巴掌:“打的就是你!有话不会好好?多好的话,怎么从你嘴里出来就格外难听!”

金凌抱头吼道:“蓝忘机不在你就这样打我!”

魏无羡道:“他要是在我一声他就帮我一起打你你信不信。”

金凌不可置信道:“我可是家主!!!”

魏无羡轻蔑一笑:“我打过的家主,没有一百也有八十。”

金凌跳起来要冲出茶摊,道:“你再打我我走了!”

“回来!”魏无羡一把拽住他后衣领,提鸡一样提回来,一掌拍扁在凳子上,道,“不打你了,好好坐着。”

金凌警惕,见他确实没有要再打的意思,这才勉勉强强坐住了。茶摊上的女子见这边闹闹的终于收场,抿着嘴笑着过来加水。魏无羡拿起茶碗喝了一口,忽然道:“阿凌。”

金凌横他:“干嘛。”

魏无羡却是笑了一下,道:“这次看到你,你长大了不少。”

金凌一怔。

魏无羡摸摸下巴,道:“你现在看起来,嗯,可靠了不少。我很高兴,但也有些……怎么,其实你以前那样子傻乎乎的,也挺可爱的。”

金凌又有点坐不住了。

魏无羡冷不防伸出手来用力搂了他肩膀一下,疯狂揉了他头发一把,道:“不过,不管怎么,见到你这个臭子,我就很高兴了,哈哈!”

金凌不顾头发被揉乱,从长凳上蹦起来就往外冲,魏无羡又一巴掌把他拍回来:“你去哪儿?”

金凌脖子都红了,粗声粗气道:“我去看白屋子!”

魏无羡道:“你不是已经看过了?”

金凌道:“我!再!去!查!探!一!下!”

魏无羡道:“你既然之前已看过几次,想必再看几次也没什么新进展,不如帮我查查别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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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凌就怕他再些让自己肉麻的话,他是宁可被打老大的耳刮子也不习惯被人摸头搂肩地讲好话,想想这人连想和含光君上床这种话都能当众喊出来,从他嘴里会吐出什么东西那可真没法儿预料,忙道:“行!你要查什么?”

魏无羡道:“查查本地有没有这样一个怪人,是脸被划了数十刀,眼皮和上下嘴唇都被切去聊。”

金凌听他不似信口胡诌,道:“可以是可以,但是你为什么要查这种……”

冷不防,那正在加水的茶女道:“你们的是钩子手吧。”

魏无羡转头,道:“钩子手?”

“是啊。”这茶女大约一直留心听着这边图好玩儿,一有机会就立刻把话插了进来,道,“没嘴没眼皮,这的不就是他吗。听公子你口音也不像本地人,居然知道这个人,我还奇怪哩。”

金凌道:“我也算本地人,我也没听过这个人。”

茶女道:“你年纪嘛,没听过也不奇怪。不过这个人以前是很有名的。”

魏无羡道:“有名?怎么个有名法?”

茶女道:“不怎么好的有名法。我是时候听我姑婆的妈妈讲的,你可以想想这是多早的人了。这个钩子手啊,名字叫什么不知道啦,是个铁匠,虽然穷,但是手艺好,人长得也挺体面,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。他有一个老婆,长得好漂亮好漂亮,他对他老婆很好。但是他老婆对他就不那么好了,在外面找了另一个野男人,不想要丈夫了,就……把他给杀了!”

显然,这茶女打被这传荼毒到大,因此,荼毒起别人来,也是有声有色,语气和表情十分到位,听得金凌一惊一乍,心道:“果然最毒妇人心!”但魏无羡常年和凶尸恶灵打交道,类似的故事听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,梗都烂了,只是托腮听着,面无表情。茶女接着道:“这个女人怕人认出这是她丈夫的尸体,就割了他的眼皮,在他脸上划了数十刀。还因为怕他死后下阴曹地府在判官面前告状,看到打铁台上有一柄刚打好的铁钩,就拿来钩掉了他的舌头……”

突然,一壤:“他老婆怎么可以这样?竟然用如此丧心病狂的手段残害自己的丈夫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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