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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初儿,回来吧”

只一声初儿,姑姑泣不成声

“你奶奶……

走了”

“啪”地一声,精致的瓷盘四分五裂

秦曼初怔怔地反复默念那一句话

走了?走哪了?

是……也不要她了吗?

小九从温夏那里得到消息,最快的大巴票在一个小时以后,温夏完全傻了,她翻着微信通讯录,电话薄,却发现,除了小九,她不知道该找谁。

小九立时联系李承,让李承去找秦曼初,她则开车带温夏回家。

李承开着车,不断给秦曼初打电话,她根本不接,情急之下,他联系金校长,金校长说他正在送秦曼初到市区的路上。

李承让金校长把秦曼初送到高速口,导航里的女声一直在提示他超速,他始终用力踩油门,踩到底,快到极限。

下高速,在对面看到秦曼初,站在绿色围栏旁,垂着头,李承调头拐过去,下车,去拉没有反应她,让她坐在副驾,她一声不吭,很听话,李承俯身钻进车里,给她系安全带

她呼吸是温热的,李承侧过脸,面对面,在她湿氲的眼睛里看不到自己的剪影,他捧上她的脸,抚慰一道道冷洌斑驳的泪痕。

“你可以哭出来,大声哭”

她点头,咬着唇点头,泪砸在李承的手上。

一路,李承左手控着方向盘,右手包裹着她冰凉的手,没松开过,他甚至开了暖风,他手心里都出了汗,依然捂不热她的温度。

秦曼初斜靠着车门,额角抵着车窗,绵连不绝的高山从她眼睛里飞逝,从她记事起开始回忆,她第一个会写的字,不是她的秦,不是初,也不是任何,是奶~

她念过最多的字,就是奶奶

她笑了,是奶奶给她从集上买了零食,买了新衣服,她哭了,是奶奶拿枝条打她屁股,她学会写日记后,在日记里记录她和蔼又严厉的奶奶,记录她和奶奶,在一处小院,平淡简单的日子。

她也像山里那些孩子一样,写人物的作文,永远都只有‘我的奶奶’,‘凶巴巴的奶奶’,‘我爱的奶奶’。

叠叠高山踏平,一望无际的大海,逐渐海枯,最后,她望着大片的田地,望着入门,院里那张摆在桌子正中的黑白照片,望着一袭白衣跪在地上的姑姑,姑父,温夏……

她回来了

秦曼初缓缓走着,哽咽说:“奶奶,我回来了”

可奶奶不说话,没有说她胖了,也没有说她瘦了,没有说她变漂亮了

奶奶什么都不说,只看着她笑

秦曼初跪了一天一夜,滴水未进

就是不断地往身前的铁盆里烧纸钱,她凄白的脸庞,哀痛的眸光,在浓烈的火光里,经历着风雨飘摇的痛不欲生。

小九无声陪着她,心急如焚,手里拿着包抽纸,一张又一张地给她擦泪。

秦曼初的奶奶在第三天下午火化后下葬

秦曼初的姑姑不堪彻底失去母亲的悲痛,病倒了,温夏负责在卧室照顾她,秦曼初和她姑父则在院子里招呼前来吊唁的朋友,李承和小九一边忙着琐事,一边盯着秦曼初。

下着很大的雨,整片天都黑压压地。

一时分不清黑夜与白天

“姑父,你回屋歇会儿吧”

“我没事儿,倒是你,我总共没见你吃几口饭,你找点儿吃的。”

“我不饿”

“初儿” 姑父轻叹:“你奶奶走的时候,没受罪,生老病死谁也避免不了,你得振作起来,还有你姑姑呢不是。”

秦曼初点点头,说:“我知道姑父,你不用担心我,你看看姑姑去吧”

街坊邻居来了一波又一波,雨势持续加大,秦曼初撑着伞,在院子里来回穿梭,逢人就被拉住,对奶奶的突然离开感叹,惋惜,安慰她,节哀顺变。

秦曼初静静听着,强撑着精神,说谢谢大家冒着大雨过来送奶奶最后一程。

李承始终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内,看着她,他不信她还能坚持多久。

秦曼初搀扶着一位老太太往外走,这是奶奶生前的好朋友,俩人经常一起赶集去,没事儿就坐院子里摘菜,唠唠家常。本是这么大的雨,不该来,可老太太的儿女说她执意要来,秦曼初一路将老太太送上车,关上车门

车窗落下来,老太太抹着泪,说让她照顾好自己。

“高奶奶,您也保重身体。”

互相安慰几句之后,车子缓缓离开。

秦曼初目送几秒,收回视线时,那不经意地一瞥,她蓦地意识到什么,僵硬地转头

他站在不远处,撑一把黑伞

车灯从他的身前掠过,照亮他一身的黑衣,孤拔的身影,苍白的面孔

大雨劈劈啪啪地落,不等她分辨真假,那瞬光消失,一切都恢复了模糊不清地黑暗。

秦曼初仍盯着那处,她悲哀地想,怎么她越想忘了他,他越要出现在她的梦里,甚至,出现在她的眼睛里……

她垂下头,欲转身回去

而那沉稳的步子踩着雨水,清寒中隐隐带着些说不上来的气息越来越近,秦曼初在伞下,定定凝视着那双混了泥水的皮鞋

她攥紧了雨伞的把手,破碎的眸子如同她的心跳,颠簸着,一点点抬头

他的目光如同破晓前一望无际幽深的海面,猩红翻涌着。

‘咣当’……

伞落地的那一瞬,手腕被他握住,拉进他的伞下,撞进他的怀里。

他身上很冷,他冰凉的掌心抚着她的头发,尽管一切都没有温度,可秦曼初就像是在寒冷的雨夜,突然钻进一床温软的被子

被紧紧的包裹着,秦曼初倾刻间沉溺,完整的一颗心丢给他。

“对不起,我来晚了”

风大雨大,可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入耳

“沈嘉行”

“是我”

秦曼初缓缓抬手,揪紧他的夹克,那种再一次面对失去时的无能为力,恍如被抛弃的彻底后的绝望,她再承受不起的痛苦,都在他的怀抱里崩塌,悉数给了他,她不要一个人,她要他感同身受。

断断续续地哭声淹没在巨大的滂沱里,沈嘉行两条胳膊拥紧她,伞挡着她整个身子,而他,在雨里,所有安慰的话混着雨水讲。

李承从屋里出来,找了一圈没看到秦曼初,小九也刚从几个邻居中抽身,俩人把院里,楼上,都找了一遍,最后,往门外走。

李承站在门檐下,望着斜前方,雨丝中交织着相拥的身影,秦曼初只露出半截小腿,人护在伞内,沈嘉行浑身湿透,劲风吹着,分不清他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

茫茫一片的黑白,两个人像是被暴雨凝滞

吹不散,冲不散,那一方圈地为牢的,只有他们彼此的世界。

小九撑着伞走过去,举高,稍稍向沈嘉行倾斜:“她几天没怎么吃饭了,我们说,她也不听,你带她回卧室休息吧”

沈嘉行拦腰抱起秦曼初,小九拿走沈嘉行手里的伞,两把伞高举着,想尽量给三个人都挡着雨,他说:“不用管我。”

小九默默看他一眼,把伞举在秦曼初上方,另一把伞自己打着,急匆匆回了屋。

沈嘉行独自抱着秦曼初上楼

秦曼初哭的太厉害,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,但她是清醒的,十分清醒谁抱着她,她又在谁的怀里,然后,她也清楚,这个男人,早就不属于她了。

沈嘉行用脚踢开门,秦曼初伸手按下开关

灯亮,看他看的更清楚。

头发,脸上,都被雨淋透。

“张姨告诉你的?” 鼻音浓浓地,听起来特别乖,被他放到床上,侧躺。

“嗯。问她你最近吃饭怎么样,她说你家里好像有事儿,我问了金校长才知道。”

他打开书桌的台灯,抽了几张纸,边擦着头发,边往门口走,脚下一条深浅交错的泥印

关了顶灯

屋内只剩一盏昏黄,气氛跟着静谧下来。

他返回来后,拖着书桌下的椅子坐到床边,看着她。

“金校长也被你收买了吗?”

“嗯。”

“你怎么来的”

“开车”

秦曼初没继续问,他便问:“想吃什么”

“想吃什么就有什么?”

“按我给你做过的菜单点”

秦曼初眨着眼,似是在回忆,过了会儿,说:“那你还问什么”

沈嘉行低笑,弯腰,拉起她放在枕边的手,摩挲着,轻声说:“等十分钟”

“你车里有衣服吗?”

“没有”

“那……” 秦曼初思考几秒,说:“你要不先找我姑父拿一身衣服凑活穿吧”

“不用,我一会儿拿吹风机吹一吹。”

彼此说话的声音都很轻,像是不想再让第三个人听到的悄悄话,但实则,这屋里也只有她和他。

不知道有没有十分钟,感觉他走了很久才回来,右手端着一碗西红柿鸡蛋面,左手拿一双筷子。

秦曼初坐起来,下床后先去了一趟洗手间,没关门,就洗了洗手,把头发扎起来,便走了出来。

筷子搭在碗沿,椅子摆好,秦曼初坐下,拿起筷子夹了一缕面,想到什么,歪头问他:“你吃饭了吗”

“没有” 沈嘉行反靠着书桌,说话时,侧身,一手撑桌沿,一手撑椅背上,微微俯身,低头看她,姿势护着她。

“那你再去拿一个副碗筷,这么多我也吃不完”

“你吃吧,剩下我吃”

说完,他往洗手间走,秦曼初猜想他应该是要去吹头发和衣服,低头吃饭,没一会儿,洗手间里响起吹风机呼呼地动静。

秦曼初吃了一半便停下,同时,身后恢复安静,沈嘉行走过去,先看了一眼碗,说:“怎么不吃了,不好吃?”

“吃饱了”

“给我留的?”

秦曼初站起来,往旁边走了一步,给他把椅子空出来,说:“我真的吃饱了”

沈嘉行忽的伸手,掌心落在她的腹部:“我摸摸肚子鼓起来没有”

秦曼初一霎间僵住,垂眼,他的手轻轻抚摸着,隔着卫衣,整个腹部像是被大火烧着,脱皮灼肉的疼。

她很大力地打掉他的手,退后一步,转过身背对他,往窗户那儿走,火辣地刺痛蔓延至她整个身体。

沈嘉行的手仍然顿在原位置,他在台灯前站,使那束本就微黄的光线又暗了几分,刚刚她打她那一下,眼睛里似是有什么闪了闪

但终究,他没有机会看清。